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韩国少女在蔬菜店前驻足许久，接着用不甚流畅的中文买到了一卷生菜和萝卜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，少女的脸上挂着透明澄澈的笑容，让人看了心情舒畅。
她路过我身边时，还向我打了个招呼。看来那个男人说的是对的，人确实会遗忘恐惧，只要不再遇到恐惧的来源，心灵就会欺骗自己，让自己忘记那些深夜中折磨自己的梦魇。
但她如果知道杀死她哥哥的人就是我，又会是什么表情呢？是会感激，还是会恐惧？
不想知道。
并不是不敢知道，也不是担心少女的情绪，仅仅是不感兴趣。
少女在我的背后越走越远，她被NS政府下达了封口令，回报是由政府来制裁她的哥哥。但封口令能起到多大作用呢？她真的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？或者说，真的没有普通人知道这些内幕吗？
现在的社会建立在人类与圣徒间脆弱的信任上。普通人没有任何反抗圣徒的能力，他们只能相信圣徒不会伤害自己，别无选择，至于这是不是一个愚蠢又天真的念头……不重要。就算圣徒会伤害人类，只要这伤害没有被摆到台面上，双方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，继续维持着可笑的关系。
这就是处刑人的工作：埋葬人类对圣徒的恐惧。
维护圣徒完美无缺的形象。
但如果有人误会处刑人是在保护人类，也很伤脑筋。处刑人保护的既不是人类，也不是圣徒，而是「大义」，是圣徒保护人类的大义。圣徒们觉得自己有着保护人类的大义，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奉献。一旦这份大义消失，圣徒就失去了自律的脆弱借口，这个世界就会变为强者为王的血腥丛林，而全部的人类将变为奴隶。
这种程度的历史倒退，将使人类失去重现文明的机会。
不过实话实说，又有多少圣徒能明白自己保护普通人的意义所在呢？
当你手握能统治世界的力量时，有多少人能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别人，而不是去争权夺利呢？
真是耐人寻味。
虽然我想说完全不理解他们的想法——无论是保护人的一方还是不想保护人的一方——但我其实是理解的。互相理解有时候并不难不是吗？人类就是这么简单的生物。说着无法互相理解这种话的人，往往只是不想承认对方的观点自己也曾想到过。
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，小三已经推着一辆黑色的重机走了过来。她穿了一件短到大腿根的短裙和露着肚脐的鸡心领T恤，雪白诱人的北半球和模特般修长的大腿牵引着男性的目光，在贫民窟式的安全区市场中显得非常扎眼。
究竟是要穿来给谁看啊？
当然是我。
喂喂，这里有个自问自答的精神病人。
「为什么要借这台机车？」
「这次任务要出远门。」
「这么说...吃不到烤土豆了吗？」
「不，实际上最近前线的食物配给也变成土豆和玉米了...」
「赞！」
完全不赞。
她没有问我这次的任务要去那里，就理所当然般的跨上了名为「巨熊」的军用重机，歪着头拍了拍空出来的前座。
巧笑嫣然。
——
巨熊奔驰在山林之中。
这是由资源人员都非常丰富的NS总部所研发的越野特化型重机车。在「那一天」之后，所有的原有交通路线都被废弃车辆、死尸和夜裔占满了，幸存下来的人类只好逃到没有人烟的地方，通过同样没有人烟的小路。
曾经有个伟人说过「世上本没有路，走的人多了，也就成了路」。也就是说现在之所以没有路的，是因为人类已经少到走不出路来了。
人类的现状就是这么可怜。
趴在我后背的小三已经睡得不知到了什么维度，不过勒在我胸口的双臂却依然有力，完全不用担心她会掉下去。
能在如此颠簸的山林中睡着，也算是一种能力吧。
我在摧枯拉朽般撞断沿途所有树枝的暴力机车上抬头看天，天空要比十年前更加湛蓝，这一定是因为90%的工业全都毁灭了吧。
不仅仅是这样。
战争停止了。
饥荒停止了。
犯罪停止了。
恩，其实犯罪没有停止，毕竟我就是类似警察的职业。
不过战争和饥荒真的停止了哦，自从有人类以来就存在的两个恶魔，忽然就那么消失了。要说原因，就是因为人类已经死到无法发动战争、完全能吃饱饭的数量了。
这么说来，也许全球变暖也停止了。
但很难说夜裔的出现对地球是好还是不好，毕竟那是连宠物狗和宠物猫都照杀不误的恐怖生命体，大概有不少动物都因为夜裔灭绝了吧。
我看了看车头的卫星地图，上面显示我们距离目的地——咸阳航空大酒店还有大概40KM的路程，在全球的飞机都被夜裔当成靶子打下来的现在，天上的人造物就只剩下卫星和空间站了。
然后我把车停了下来。
趴在后背的小三也因此被惊醒了。
「到了吗？」
「不，还有40千米。」
「那我继续睡了。」
「不，还是请您醒过来看一下吧。」
小三不情愿的下了车，走到我前面。
「恩，不过就是地球消失了一块嘛。」
「我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，你的『不过就是』规格是不是高了点？」
「不是土豆面临灭绝危机的话，就别叫醒我啊！」
「居然说的义正词严！」
总之，我停车的原因就是无路可走了。
怎么解释呢？
以巨熊前轮外10cm为线，线前方的世界全都消失了。
这么说够明白吗？
世界消失了。
天空、大地、飞鸟，一切都消失了。空无一物，只剩下让人心生恐惧的无边黑暗。就像地球的一部分被人用勺子挖掉了一般，凭空消失了。
「这个应该不是自然现象吧，如果是自然现象的话，我一定要去投诉我的地理老师。」
「笨蛋，十年前你才8岁把，哪里学过地理。」
「在圣徒培训学校学的。」
「那里还会教文化课？」
「你肯定是都逃掉了...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！你太没有紧张感了吧！」
「我闻到了犯罪的味道。」
「名侦探吗你！」
「我闻到了烤土豆的味道。」
「不可能闻到吧！」
「与其在这里吐槽，不如好好去调查一下，如果你以为这还是搞笑喜剧就大错特错了。」
「你以为是谁害的啊！」
简直无情。
我一边抱怨一边朝无尽黑暗虚空里面（刚刚想出来的名字，非常酷炫）扔了一块石头，完全听不到落地的声音，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的声音。
「看起来是某种结界吧，我们大概被困住了。」
「会有单向的结界吗？身后可是什么都没有哦。」
「大概是不想让我们两个去目的地吧。不过使用结界的话，圣言使应该就在附近。」
「我觉得不是结界哦。」
小三走到悬崖边，完全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。
「结界的话，有两点不正常。第一，有能力在我们面前放结界，却不能在我们背后放结界，这不是很奇怪吗？难道是技能冷却了？我可没听说过圣言使有这种方便的设定。第二，就算是再怎么强的圣言使，恐怕也做不到这么大规模的结界，要是他有这么强的力量，不如直接出来杀了我们。所以我想这个圣言使的能力大概是——催眠。」
「催眠？听上去不像是圣言使，太平常了吧。」
「是潜意识的催眠哦，听过自我催眠吗？人为了不伤害到自己，会幻想出一些不存在的记忆，从而蒙蔽自己的心。如果这个圣言使有影响人潜意识的能力，那么只要让我们的潜意识中产生『拒绝前往目的地』的想法，就足以让我们通往目的地的路途全部消失。」
「有理有据，令人信服！」
「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，既然是圣言使，不可能有这么小家子气的能力，所以说——如果我们往前走的话，真的会死在虚空中吧。这应该是创造出了一个满足我们潜意识幻想的位面，让我们潜意识中所有的恐惧成为现实，这个位面只对我们起作用，在他人眼里我们大概就是傻站在几棵树的前面吧，对我们而言却是前进一步就会死的状况。」
「但说不定也有可能前进也不会死呢。」
「你说的也有道理，所以，阿秦，跳下去试试看。」
「哈？你说什么？」
「跳下去试试看，应该不会死吧。」
「会死的吧！你自己刚才说会死的吧！」
「这样下去就无法前进了，如果圣言使的能力真的是催眠的话，只要她不出现，我们就永远无法找到她，也永远无法去到目的地了，不是吗？」
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？」
「如果她可以通过催眠让人产生『不想找到她』的想法的话，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来找她也没用了，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——虚空是幻觉，我们仍然可以前进。」
「太消极了吧。」
我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圣徒武装。贴在后脖子上的肉片开始了熟悉的蠕动，一阵触电般的疼痛从脊椎冲上头顶，只用了几秒钟，白色的外骨骼就遍布了我的全身。一柄唐刀型的蓝色波动刀也在我手中浮现，我把刀尖指向了小三。
「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？在没有线索、没有证据、没有方向的时候，真的没办法知道圣言使在哪里吗？」
「你自己都说了没有线索、没有证据、没有方向，要怎么知道？」
「太早放弃思考了！还是有办法的，还有一个可能，能知道圣言使在哪里。」
「什么可能？」
「那就是——作弊。」
我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小三砍了过去，我有自信任何圣徒都挡不下这一刀，但小三却做到了。她伸出两根手指，轻轻夹住了我手里的刀。
「作弊，可不是好男人。」
「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男人。」
左手在瞬间幻化出第二把波动刀，从另一个方向刺向了小三，但依然是被两根手指夹住了。
仅仅是两根手指，就让我动弹不得。
那就是神的宠儿——圣言使所拥有的力量。
「快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发现，否则我就杀了你。」
「喂喂喂，当我白痴吗，就算告诉你也会被杀吧。」
「这可说不准哦，小哥是我喜欢的型呢。」
「要是说你的演技太差，和平常的小三差的太远呢？」
「只有白痴会从这种地方分辨出真假吧，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生物，女人更是有许多面呦，小哥应该比谁都明白才对。」
「你说的对，就算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催眠，一般也不会想到自己身边的人是假的。」
「那、到、底、是、怎、么、回、事、呢？」
「杀了我就告诉你呦。」
「...」
小三愣了一下，然后笑了起来。
「你和这个疯丫头简直一模一样啊，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，眼睛里却满是疯狂，你们都已经疯了，就算我不杀你们，你们也已经是废人了。到底是什么支撑两个疯子活到现在的？真是有趣，太有趣了！」
「你真的想知道吗？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你哦。」
「快告诉我！」
「我们活着的目的，我活着的目的，就只有一个——杀光这个宇宙里所有的...圣言使。」
话音一落，我立刻抬起右腿踢向小三的身侧，她以我目光无法追上的速度抬起左腿防御。以她的腿速，即便装备着圣徒武装也会骨折吧。
于是我以被小三四根手指夹着的波动刀为支点，抬起了支撑身体的另一条腿，在空中踢向小三向我袭来左腿的膝盖。
看到我的动作，她露出嘲笑般的神情。
我能理解。
我非常理解。
以圣徒的力量，想通过肉搏胜过圣言使是不可能的，我的两条腿大概会同时受重伤吧。
但是——她的表情变为惊讶，以她被我踢到的膝盖为中心点，她的整个体势都崩溃了，全身的力量都被失控的膝盖带走，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，我的两把刀也被她放开。
「不可能...！你究竟隐藏了什么！」
「说了是作弊啊，没听过吗？主角光环什么的。」
完全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，我朝着还没有起身的她砍了过去，她像上次一样伸出手指想要夹住我的刀片，但这次她没有成功：刀片从她的两根手指中滑了过去，砍伤了她的手背。
「为什么？以我的力量绝对抓的住！」
「这就是你今天会死在这里的原因哦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也没有绝对，没有绝对找不到的人，没有绝对解不开的谜题，没有绝对挡的下来的攻击，也没有绝对打不赢的人。只不过，大多数人不知道怎么做而已。」
「难道说...」
「说得太多了哦。」
两把刀从不同的方向砍向她，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，她放弃了防御，甚至放弃了闪避，而是选择硬挨两刀转身逃跑。
怎么说呢，不愧是圣言使，波动刀只在她白皙的后背上留下两道血痕，正常人类肯定是被切成四段了。
「看来你似乎是明白了呢。」
我追了过去。
无论是什么力量，被看穿了的话就总会有应对的办法，我得在她想出办法前杀了她。
「你杀不了我！」
「还真是嘴硬呢，明明只能逃跑。」
「我已经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了，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，这就是你的败因。你有一个最大的弱点，就是你自身力量的上限。」
说完后，跑在前面的小三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我，脸上的恐惧已经消失无踪。
「被我说中了吧？你的力量是有上限的，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你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，那就是你的弱点。」
「没有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。」
「有的哦，蚂蚁举不起石头，大象钻不进蚂蚁洞，人没有氧气就不能活，动物没有营养就会死——到处都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。」
「但是我却能杀了你。」
「不，你杀不了我。」
「我这就杀给你看。」
我跑向她，在圣言使的眼中，我的动作大概慢的像乌龟一样吧。
但我一定能杀了她。
我有自信可以杀了她。
她却依然在笑，即便明白了我的能力是什么，她也依然在笑。
「你杀不了我，因为...我就要自杀了。」
小三笑吟吟的把右手**胸口，将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拉出体外，血液从她的动脉中喷洒而出，淋遍我的全身。
我的眼前一片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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